马勒、音乐、文字和杂七杂八的东西
昨天晚上去听余隆老爷子指挥的马六。我本来应该写一篇类似之前的对于这场音乐会的评价,但后面考虑了一番还是没有动笔。音乐是很抽象的东西,我想无论如何去描述某个晚上听到音乐的情况,都是非常无力的。或许我说“这场演出糟透了”,“它的铜管都在干些什么!”之类的话,或者非常感动,用“天国来的音乐”,“不能听到第二次”之类的方法去形容它,也非常的单薄无力。
马勒的音乐会令人痴迷,就在于其现场的音效难以用任何我手上有的工具重现出来。我听着我自己的设备,恍惚间觉着这些录音已有一些神韵之后去现场,但只要听哪怕一个小节也会打破这种印象。或许我能描述出的一切是,它们不同。这是一种直观的、不可动摇的感受。但却缺乏进一步描述的可能。如果我开始陈述,“它用了那个别致的大锤”,“它出奇地用了两个定音鼓”之类的,又会陷入毫无意义的讨论中——这完全不是我关心的问题。不,没办法描述这些内容。
音乐能够令人印象深刻的原因非常复杂;音乐的情感大多是晦涩的(对于没有歌词的作品)。它是一个复杂的场景的结果。每次我听着肖邦夜曲的时候,都不免联想到那一天的事情。站在成都那个大熊猫趴着的写字楼上,耳边传来连绵的钢琴,眼前是一个小草坪和几个遮阳伞。于是我常常想,这个场景有什么寓意吗?这不是多么特别的场景,音乐也不来自效果非常好的音箱,但那个声音就是这样串联起了这个场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当时听马九的第四乐章,我痴呆地盯着音乐厅的天花板,看着各种吊顶装饰。这个场景和我离开同学聚会并在街边等着公交车时的场景联系在了一起,透过这段音乐。但并无逻辑可言。
就像我说不清楚为什么哥德堡变奏曲的主题咏叹调是如何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一般,我不知道我如何感知的音乐。有的人会说,透过曲式、对位法和调性。但这些只是经验:人凭借自己的经验得知,这样排列的音符是具有魔力的,而另一种没有。这不得不令人沮丧,人调动不了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被调动的。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牛一般,只感觉前面那个鼻环似乎起着某种作用。
去音乐会之前,在音乐厅对面的书店呆了一会。毕竟是音乐学院附近的书店,里面卖着唱片乐谱,甚至摆着一台电钢琴。同伴上去弹了一个乐章的贝多芬奏鸣曲。这个场景能被我记住吗?能比我听说余隆老爷子经常在这家书店旁边的意大利餐厅吃意大利面记得更久吗?合成的钢琴声音覆盖了整个小空间,别的读者和向我们这样随意走走的人进入了这个魔幻的小空间,都停下来,侧着耳朵,有的闭着眼睛,听着那台木头和金属的器械发出的声音。一曲终了,稀稀疏疏还有鼓掌的声音。这鼓掌声音自然不能和昨晚马六演毕的那三次返场时雷动的掌声相提并论,但拥有着相当的魔力。
文字或者音乐都是差劲的东西,我们以为可以借助它们回到某一个时刻,铭记某一些场景,但大多都是徒劳。当它们重新被阅读着被聆听着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是记录时的样貌了。只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种似曾相识却又不能言喻的感觉能够留下来。这种感觉既不能写下也不能变成音乐,它们只在那一个瞬间存在。
音乐或许更类似这种怪异的感受。它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了,不会再出现。即使是现在熟悉的一个主题,心里想着,“这一段我很熟”的主题,也会在听完整部作品后忘得七七八八,直到再一次听到这段作品。一个音符一旦响过,就不会再次出现。它激起了那么一点点脑部的电信号,然后杳无音讯,不论再努力地回忆都会竹篮打水,变成一个迷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