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荷塘算不上景致。一片几百平米的水塘中间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荷花和莲蓬。一些荷叶中有凝成令人联想到仿生学的水珠,水面下传来牛蛙的叫声。一些硕大无比的蝌蚪粘在池塘壁上,枯萎的带着莲子的莲蓬像艺术品。但这样自然又杂乱的风光,算不上景致。

围栏

  一些地方冬天有风景,夏天则没有。夏天的早晨,没有朦胧的雾气,可以透过湖将对岸的屋子看得一清二楚,也能看清楚整个水面的情况。哪里有鸭子,哪里有白鹭。在冬天,睡眠笼着一片像鱼汤一样的雾,这里没有鸭子和白鹭。汗水浸湿衣服的人在这里跑来跑去,到了夏天的晚上,月光照得水面的反光,也找在那些大片裸露的皮肤上,在灯光下像是一个水做的雕像。这个湖我不喜欢,它总是有太多的人在其中徘徊。人积压在桥上,凳子上和跑道上,谈论着各种话题或者做着自己的事。

  在很早以前,这个园子还囤积着雨水的时候,整个一片被绿色的栏杆围了起来。其中长着无数的三叶草,从湖边一直涨到这些绿色的栏杆旁边。绿色栏杆之外是一条河,河之外是一片林子,林子里面长着几棵古老的春芽。每年春天摘春芽的时候能看见遍地的小广告,不知道是那个工厂中飞出来的。河边一些废弃的屋子唯一的作用就是贴着寻人启事。所有失踪的人,都被假定是掉进了河中,并一厢情愿地认为失踪的人还能找回来。但我从来没在湖中找到过飘着的腐烂的尸体,只有一些翻着白肚子的鱼。我记得曾经有人拿着像鱼一样的怪模怪样的鱼饵在这里钓鱼,他不让鱼饵静止,而是快速地活动着。他说这样可以让大鱼上钩,但这样大概不能让尸体上钩。

  这些被三叶草围满的地方,还是有抵达的方法。一直往前走,可以找到几户人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家旁边的栏杆总会有几个大窟窿,并且巧妙地刚好可以让一个人钻进去。但是这些三叶草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找不着传闻中的四叶草。鸟类还没有聚集过来,湖面零星的有一些野鸭子,但听不见嘎嘎嘎的叫声。这里不太有游客,他们不知道如何进来。后面栏杆没有了,游客知道如何进来了,这里热闹了起来。河道旁贴满了寻人启事的屋子也拆了。

石墙

  原来觉得学校是一个很大的东西,到了周末的时候,探险一样地在学校里面游走。即使是足球场前的几块巨大的石头也能在上面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下了雨这些石头上面的凹面会积其水,这时候我们就不会爬上去。石头在往北走,就是学校的边界。边界是墙,墙之外是大片的土堆和田地。之前我是住在墙那头的,到了夏天可以到田里的水沟中寻找红色细线一般的虫子,扔进去炮仗;或者找到一些泥地或者沼泽一样的废置的田地,往里面扔炮仗,等到凝固出一种泼溅般的坑。但现在难得从墙里面到外面去,曾经滑下并找到老鼠头骨的土坡似乎也推平了。

  有一次我们找到了办法,有一面通往外面的墙倒了,于是我们走到了墙外面去。这里有一条小而浅的河沟,里面散发着倒胃的恶臭。田坎中有几个穿着奇怪衣服的稻草人和一些绿叶子菜。我曾经种过红薯,挖过巨大的红薯,在院子里在屋顶上。有一次我点燃了秋天的红薯的藤,燃起了一大片意料外的火,对于我很壮观,但很快就熄灭了。现在我就站在这个曾经被点燃过的菜地里,但这里已经没有我种的菜了。

  我们顺着这些田坎走,最终觉得无趣,就走回了墙,并再也没有通过过这个墙上的洞。后面想着,从来没有沿着那个方向在往东走去,那边像是迷一样的领域,没有人到访过,火和菜都没有蔓延到那边去。那边是另一堵高墙。后来这些田变成了一个医院,再往东的地方因为学校的扩建而变成了学校的一部分。对于后面的儿童来说,神秘的东方变得更远了,而神秘的墙外则不存在了。

无车的四车道公路

  对于有车的人来说,公路是探索外界的有效途径,对于没有车的儿童来说就不是如此。相反公路是一种陌生而可怕的东西/这些公路宽敞整洁,中间有植物作为分割,两旁载有死掉的树木。我们不能知道这些道路通往哪里,能看见的只有一直往前走的路。这条路上没有什么车,只有一些驾校的车子。

  有几次我骑着自己的车,沿着这些路一直往外走。我遇到了一些门前地面上有一些钉子的汽修店,一些好像倒闭了的农家乐,然后就是那些没有死透的树木。没有住房也没有行人。然后我一直往前走,既没有分叉,也没有红绿灯。然后我离开了我熟悉的景色,周围没有我见过的屋子,也没有我可以用来参照的东西。那个年代没有方便的手机导航,牵向安全的绳子就是我不信任的这条路。于是路成为了绊绳,我只能沿着这条绳子回去,而不能再往前一步;再往前,天就黑了,这根绳子就变成了妖怪。

  于是我如何都不能知道那个道路后面是什么。后面我的奶奶脑溢血住在了那个医院的时候,我坐的车经过了这条神秘的道路,并且岔来岔去,我们抵达了那个医院。但这条神秘的路仍然没有变得清晰起来。后面我又走了很多次这个路,去探望自己的亲人。但医院不是这条路的尽头,我很清楚,我从半道就离开了这条我想探索的路。

  后面这条路通车了,在我常常转弯的地方还架起了立交桥。车来车往,这个道路繁荣了起来,前往中学的道路有一部分就由它构成。我也能从现代的地图上知道那条路从哪里开始,到什么地方,名字叫什么。只是看着那张图就像我知道了它的一切,它再也不神秘了。


  一些东西像风刮来的沙尘聚成的小丘,或许会花费一些好奇的孩童盯着看一天两天,等它高大了起来,还可以用一些道具堆成自己喜欢的形状,或者攀爬上去。这个沙丘就成为了某种乐园。后面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这些小丘就消失了。这些小丘的消失往往迅速,比它们累积起来的时间长得多,但它们消亡的时候,却没有得到太多的注意。孩童不会伤感,他们有太多感兴趣的东西,自己追寻过的和没有追寻过的都是神秘的、值得好奇的。他们永远不介意一个个小丘的消失,直到他们不再是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