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记(其四)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搬出我的“巧克力论述”。所谓美好的事物或者别的美好的事情,其“美好”的意义往往是停留在其发生或者被拥有之前的。就如同一块巧克力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其被吃下的时候产生的口感之间的差异,尽管是同一个品牌的巧克力,也会存在些微的不同。这个体验本身是美丽的,并只属于这一刻。在这块巧克力被真正吃下之前,它存在的无数可能性在被吞下的这一刻就消失殆尽了。于是伴随的期望、好奇以及兴奋也会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这颇有一些放烟花的意思,所以这个论述也可以被称为“烟花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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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6月20日这天,如同它之前的几天那般同样被列入了“四日”的范围,实际上这天发生的事情相当的有限。除去上午可有可无的思源实践活动的总结会(自己的工作也在两天前完成了),就只剩晚上的毕业晚会和之前的准备。毕业晚会本身很难说收到了什么期待,倒不如说因为毕业晚会组织者对于门票发放的方法考虑得很不周全,导致没有获得入场券的同学颇为愤懑,以此获得了关注度。但无论如何,假如毕业晚会具有“大学阶段最为重要的晚会”这样的名号,我认为是算不上夸张的。开学典礼就不会安排在晚上,它往往被放在充满希望的早晨;而毕业晚会放在晚上,颇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朦胧感觉。
类似这样的晚会,大概和我关系甚微,如果不是思源计划这个团体申报了红毯资格,我怕是也没有多大兴致去现场观看。之前某次毕业歌会的时候,我正在会堂上一楼自习,听得下面一阵响动。后面看了看微信的消息,发现思源的同学在这个活动里竟自发地聚集了小一半,坐在广阶上拍照。当时结束了自习,没有特别的想过去绕路打一个招呼的想法,径就自回了寝室。
然而这一次的晚会,由于和自己产生了纠葛,自己也不得不怀有某种期待来参加这样的活动。这个红毯资格和一系列准备过程冗杂且漫长,尤其是拉票环节,时间跨度很大,而且每天都要填写。连续填了几天后,莫名的有一种乐趣在其中:看着团队名次的上涨和下降,猜想在这一日之内发生的事情,以及谁在为此做出努力。在基本确定获得毕业红毯资格之后,团队就又开始张罗礼服、化妆等等问题。是与毕业晚会相称的阵势。
整个过程中,我大概就作为参与者,被安排到了什么样的工作就来者不拒,但其实也并没有我什么工作。无非就是先行拿一下钥匙或者衣服,开一下化妆间这样的小事。零零碎碎。不过前几日的工作处理得还算妥当,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检查前天送达的新电脑并做出一些调试。中午去本部取了钥匙,然后移动到咖啡厅等衣服,之后去南区宿舍开了化妆室(其实是复旦学生会会议室)的门,锁了门后回到了房间。估摸着时间快到的时候,就又前往了化妆室。
现在时间是3点,和我之前预计的时间一样。我打开窗户透透气,找了长桌最靠里的一把椅子坐下,掏出电脑开始记录这四天的经历。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两个同学才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其中Z掏出了教材开始复习考试,L则取出了以《宝石商人》为首的一系列桌游。巧在前日刚好H也向我说起《宝石商人》的事,不免觉得巧合,于是颇为主动的要来《宝石商人》的规则书。后面又操练了一轮,大败。这样没多久,第一批女同学抵达了化妆间。没什么疑问,这个房间是这些女性同胞的主场。但不知不觉到了饭点,几位女同学又提出自己带的化妆东西少了,于是便商量了吃饭结束再化妆。于是拉拉杂杂的一票人又前往了食堂。
之后,我以取西装为由离开了队伍。待我穿好衣服重新出现在化妆间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分了好几簇化着妆。剩下我尴尬的站在门口。这个时候J过来,小声问我要不要化妆。我本来以为她是在问我“是否具有意愿”的这个问题,大概一刻钟之后才意识到,她其实在问“是否需要她帮忙”这个问题。中间的一刻钟实在是颇为尴尬,但这样的尴尬是我在我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之后才意识到的。
按照整个活动中秉持的态度,我谦顺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坐在了一个椅子上,回想着自己曾经化妆的经历,感觉到一些软硬不同的刷子在我脸上蹭来蹭去。J向来是一个颇为温柔的同学,这个特点从刚才那个不明不白的问题就能看出来。大概是小心翼翼,又担心会遇到什么尴尬的问题,又考虑了一番才问出来的。我应该是坏了她的心意;这个特征从她打粉底这个过程也能很清楚地认识到。我对于化妆是一窍不通,但我听到旁边的另一位化妆师F喊道,你这个太轻了,重一些。化妆结束去卫生间的时候,不免好奇地往镜子里面看。规整清秀,以至于和我日常的形象似乎背道而驰。看到这样的画面,我脑中就只剩下“牛郎”这样的词汇来嘲讽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进入会场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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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此之前,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筹备策划,实际我们登场的时间是非常短的。从入场到离场,加起来也不过3分钟。在聚光灯下的时间也就是几十秒。进入会场之前有一大段时间是在会场外等候,然后需要排成两两一对的队列往里面依次走。由于思源众人都打扮得周整,不免产生了扎堆拍照的想法。三三两两,七七八八的人聚在一起拍照。也有如同集邮一般开始挨着挨着单人合照的同学。
类似这样的场合,之前已经经历过了。在几天前学士服拍照的时候就是如此。拍照这样的活动,在我意识到它的意义甚微的时候,就呈现出了消极的态度:假若没有人找我合影,那我也不会有动力找其他人合影。有些被要求合影的时候也会悄悄地避让开来,或者藏到队伍地后面隐秘的位置。这样不太正式的合照里,大约是没有我的位置的,我对这样的现状也颇为满意。这大概又是一种什么仪式一样的东西,好像需要这张照片才能证明这两个人曾经是朋友,有说过话有谈过心。当然,照片证明不了这个。我自觉地溜到了一边,和另一位同学看着会场里面的转播。
然而一些乐于撺掇这样的事情的同学最终还是会找到我这样的拍照消极分子并试图合影。这个时候我就会发现自己完全不会拍照这样的尴尬。无论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站姿还是一个合适的表情,都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情。于是我在拍照的时候最常听见的指责就是,你表情太严肃了。“你表情太严肃了”,是一个玩笑一样的指责,但确实令人无所适从。这是我没有学习过的东西,或者已经遗忘的东西,是一种高超的技术,且不能被我掌握。这种时候尴尬的微笑只会让场合更加尴尬,于是最终这些合照里就留下了一群灿烂的笑脸和一张铁板一样的面无表情的脸。
整个走红毯(实则是蓝色地毯)的时间非常短:从会场的一个角落出发,走一个直线抵达会场长轴的中点,在一个签字版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沿短轴走到终点,再完成另一半长轴的距离,就走到了舞台上。然后站在一个向日葵花插满的木栅栏前面站定,等着主持人与团体发言人互动,结束后从花墙上取出一朵花,就可以下场了。简洁、流程化,无可指摘。
现在事情办完了,7点,只剩下坐在那里,看完整场晚会就可以结束了我的一天。在我离开了会场来到等候室的时候,不出意料的,三三两两的拍照活动又开始了。已经尽了拍照义务的我发现了这样的情况,就和另一位同学悄悄又溜进了会场,在内池里找到了一个空椅子坐下了。后面才发现这个是晚会预留给鼎鼎大名的红毯嘉宾“老番茄”的座位,我发现了这样的事实后,把它发给了一个自称为老番茄粉丝的同学。她看起来很感兴趣。这一系列处理结束,我可以安心地观看节目了。节目整体水准很高,应该是各个社团拿出的看家本领,舞蹈、相声、魔术,各种充满活力和热情的节目穿插着一些刻画校园生活的煽情短剧。不错的安排,尽管中庸却仍可以让人满意。
之后,我离开了会场。十点一刻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太有拍照的人了。想着我的钥匙要还回去,于是便和一同看晚会的同学告了别去本部还钥匙。这个时候腿上的伤才渐渐地有了感觉,像是汗浸到了伤口的一种轻微的刺痛。不至于走不了路,但或许有一些歪歪扭扭。
按照约定的十点半,我抵达了交接钥匙的位置。对交接钥匙的同学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但对方看起来匆匆忙忙,接了我的钥匙就立刻离开了,也不确定我表达感谢的话被听到没有。但总之是客套话,不是重要的事情。沿着来的路又回南区,在经院校门遇到了两位思源同学,她们问我为什么这个点在这个方向走,我极为简单地回答了我去还钥匙,就道了别接着前进。大家都急着回到终点去,这样的时刻问什么问题大概都是一种客套产生的惯性,没有人关心回答的问题。后面又在南区校门遇到了思源的辅导员和另外几位思源同学,先说了句“Hello”,又说了句“Bye”,就接着赶我的路了。我隐隐约约听见后面的嘻嘻哈哈,仿佛是在重复我的这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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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样艰难的四天结束了。堆满的日程也没有产生什么超出预计的事件,摔伤的左手左脚添了不少乱,但对于结果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这或许就是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次动乱,琐碎、复杂、纯粹又无趣的四日,连上四日之前的16日和之后21日的两次考试,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距离离校也只剩下一周。这段时间见到了之前见了很多见过很多次,但或许之后再不会遇见的人物。但没有什么道别的行为,我大概是不疲于道别的,只是觉得索然无味。
这样的场景会让人突然想起,大学生活似乎就快要画上了句号,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才觉得有些落寞的情绪。对于大学生涯的留念几乎是不存在的,我在这四年间没有收获什么东西,反而遗失了不少,思维往之前倒退了一些。盲目执拗的往前走,看起来收获了些表面风光,但自己是清楚两手空空的事实。使人感到落寞的是四年虚度的光阴,并且清楚这四年不会再回来了。所谓青春年华,似乎从来没有开始过,就再也没有出现的机会。
现在想来,我漠视了太多的东西,把许多东西挂上了“无趣”的名号并与它们擦肩而过。这不是令人后悔的东西,只是暗示了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性,即使是我永不会踏上的道路。人看起来是善变的生物,实际上却不会发生什么变化。说到底,“你真是度过了一个非常无趣的大学生活。”这样的指责,在一切发生之前我就应该心知肚明。一直拖到快结束的时候才这样指责自己,实际是种安慰罢了。
我或许羡慕过那些风光无限、积极而充满变动的生活,但最后还是会回到名为“无趣”的道路上。另一条道路只是另一种无趣——这也是我清楚知道的事实。我期待的或许不是另一条道路上存在的可能性,而只是在跨越道路间存在的那一瞬间的变化,就像咬下一块巧克力的第一口,和烟花炸开的那一帧的画面。跨越前与跨越后的“无趣”形式的差异,才是跨越这个行为“有趣”之所在。
句号。
后记:关于《四日记》,大概没有明确的写作目的。只是类似拍摄照片一样的想法,希望把大四生活最后的一段记录下来:混乱、喧嚣与烦躁的大学生涯(尽管大多数时候它都不是这样的姿态)。即本文的创作完全是即兴的、琐碎的,大抵只是用为留念的东西。希望把它作为日志或者大学生活的缩影之类的想法也是不可行的;它显得太片面了。但大概能够留住大学里的一些东西,并显然是“大学”的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