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行
我原以为冰是某种坚硬而强大的东西,可是在它遇到温暖的时候,却逃掉了。
这是在冰城的第六天了。这一小段时间,放在我在上海的生活,根本不值一提,它会显得平庸单调而乏味;但在这里,却像是从宇宙诞生到终于坍缩那样漫长而混乱。如果现在我试图从任何一个角度去逼近在这几日里的自己所处的某一个瞬间,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像是积累了很多年的顽疾在这一刻突然张牙舞爪,像是目睹了一个明知是自己编织的伟大梦境的崩坏。
坐在哈工大的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咖啡厅,我决定把这几日的事情记下来。我要记下来的或许不是什么重要或者意义深刻的事情,而是仅仅是一些我没有记在随身小日记上的别的事情,甚至只是那些琐碎平白的语言的补充。尽管我这样费力地铺垫这几日中发生事件是如何地危险可怕、或者平凡无趣,但终究它是一场普通的旅程:这段旅程不论对于我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如此。
早上,我居然很早就起来了,比我平时起床的时间早了不知道多久,我不想躺在床上。我想站起来。外面依旧没有下雪,但是雪满满覆盖着每一个屋顶。我抬起我的手机想看些什么,却意识到我拿起的这部手机没有连接网络,连接着网络的那台手机上没有我想看的东西。想起这几日尚未填写的日记,再一阵肚子小痛,便拿着我没有连着网络的那部小手机小心翼翼地进了厕所。
我从房间门出来,看见隔壁正睡得舒适的三弟。他侧向有太阳射着的一面,他的被子皱成一团,很好地盖住了上半身,两只腿却从被子下支了出来,几缕稀疏的头发很乱地叠在头上。我不打算吵醒他——在他醒了之后便要工作了,还是让他多睡会吧。于是悄悄地,我进入了厕所开始补上前几天的日记。
补完日记的我再一次躺在了床上。很安静的空间,很自我的空间。我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想着这不是我昨天盯着的灯。我再一次瞥了一眼外面那一片拥有着雪顶的屋子,于是我终于决定还是起来了。想起昨天承诺的今天做出回复,于是便掀起电脑开始阅读昨天仅仅是草草读过的一部分文本。这个房间的设计很是成问题,从我所正坐着的的沙发的位置,沿着时钟一点的方向看去便正好能看到主卧的样子,便是三弟安详的睡容。他换了一个姿势,面向了背光的一侧,头枕在弯曲的右手臂弯上,轻微地蜷缩着,继续着他的睡眠。我很高兴刚才没有不小心吵醒他。但我又在沙发上想着如果我移到他的房间,立刻用某种粗鲁的办法就这样把他把吵醒,或许对于我来说会成一种趣味。但终于我还是没有动,请他再睡一些时间吧。任由这几日的折腾,他虽然嘴上不说,我想也总是疲惫的。
第五日
疲惫这种东西可能是险恶的世界没藏好自己的全部而露出来的不易察觉的尾巴。不论是前进或是后退,或者停在原地,合着各种五颜六色的情绪一同出现的是恐怖的疲惫。这是我在咖啡厅的想法。此刻我已经结束了上午的滑雪而回到了哈工大,坐在哈工大的某个咖啡厅了,等着一群我认为不会再出现在我的世界中的人,三弟现在的室友们。
点了一杯热可可,然后开始百无聊赖地看着 COC 模组,虽然心里想着,这终于是没有机会的,但还是慢慢地用手机那种小得可怜的屏幕查看这种费劲复杂的文本。在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之后,终于放弃了。我想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就在这咖啡厅里睡上一个不管什么用的觉,因为我觉得累。但是又同时觉得不好意思,便一只手当作枕头,侧着脸倒在那桌子上,像个醉汉。我想到底是因为我总是让别人看见一个虚假的自己而感到抱歉,还是因为我总是尝试扮演出来的一个积极有为的青年而感到费劲。我在这样的地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清楚确切地过了多久,感到时间正在以诡异的速度流逝。尽管我早已预料到某些事情已经不会如同计划那样向前展开了,我还是坐在那个地方,等着那个被告知这个结局的时候。
终于,我听到似乎有叫我名字的人。然后三弟走了进来。他问我其他两个人呢,我只能说还没来。尽管我想着他们已经不会再来了。请告诉他们如果不特别想来今天就先算了吧,我也累了。但是我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疲惫的呢。终于下了这个决策,我们就朝着住宿的地方走去了。
现在虽标着零下 20 摄氏度这样吓人的标签,冰城屋外的夜晚却出奇地不那么冷。两个人便这样走在哈工大的校园里,看着四周不断改变着光彩的冰雕。校园里已经没有太多人,四处行动的是各式各样结成伙的三五人或者成双成对的小情侣,大多数人是不会在这样的晚上还到处走的。我想把刚才那段我想的关于疲惫的话说出来,或许我正在想着这么一个打算的时候,我的嘴就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可能若有若无地说了几句。三弟可能是误以为我是因为滑雪而感到累,而我或许矢口否认了几句什么滑雪使人累这种事情,滑雪这样的东西是不会这么伤人的。我想他终于还是不理解我到底想说什么吧。可能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以及是不是要让立在我身边的三弟知道这样一些荒唐的想法,于是仓促地岔到了别的话题。经过一番费力地挣扎,我终于又回到那疲惫中去了。
虽然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足以可以使我感到愉快,但却心底里明白,这样的时光就如同浮游一般,在刚浮上水面的时候,就预示着它的生命快要消失了。我想我的旅程也快要结束了,但是另一场更大的旅程才刚要开始。从一个旅程跳到另一个旅程,就像是下了一趟火车然后赶上另一辆,终于丧失了所有熟识的人,再一次到一个不知所云的目的地去。我和三弟抱怨说,或许我喜欢的旅程正是那种在一个小湖边,住在一个木房子里,什么也不干,就在里面呆着,这样的生活吧。他说,梭罗就是这样的。我想,我没有梭罗那种底气吧,更没有梭罗那样的气节,我只是一个中国众多普通人中的某一个罢了,也是千千万万个为今晚的月亮感到疲惫而受伤的人中的某一个罢了。
今天这月亮就很圆,虽然小,但是仔细看看,可以看到月亮上的灰蓝色的阴影和乳白色的外皮,架在城市高楼顶上那种泛着红光的灯之间。我说,这月亮很圆。是,哈尔滨云很少。三弟这样回答。
第四日
我早早地出发前去一个叫做关东古巷的地方。到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和关东或者和古巷都无甚关系的地方,一个纯粹的商业街,却打着 AAA 级景区的称号,这实在是费劲。我希望在这里吃一顿午饭,却终于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便到了全中国都可能有的地方去寻觅我想要的东西。进了一家东北菜的餐厅,随意地点了两份菜,却发现东北的菜的分量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不小心点了两个人都吃不完的份。此时手机提示我我收到了些什么消息,我简单地扫了一眼,又出奇地立刻回复了几句,就把它撂在了一边了。
然后便出发去今天的另一个目的地,中国木雕馆。我是不知道中国木雕馆分为木雕馆和金丝楠木馆的,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走进了金丝楠木馆。我刚进展厅,便看见一个青褐色的小柜子。柜子大概有一米五高,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半部分是竖着的一些密致分布着的等距的长方体木条,围满了上半部分的三边,而留出了面向我的这一边。下半部分是两扇对开的木门,也是呈青褐色,这青褐色上浅浅地游离着一些金色的波浪般的纹路。整个柜子呈现出轻微的上窄下宽。
就在我端详着这一个精巧的柜子时,一个年轻的女性便走到我旁边开始做简单地介绍。现在木雕馆很空,除了我这样游手好闲的零零星星的几个游客,便没有别的人了。她开始很热情地和我聊天,介绍各种各样的木料的来历、构造、设计等等,还讲了些什么清代家具和明代家具的不同什么的。为了解释这个柜子的木门设计之巧妙,她特意无视了“请勿触摸”的标志,将木门拉开,然后等它自动合上。这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精巧的设计。
我尽可能做出自己很感兴趣的样子,赞赏了明代家具设计的典雅大气,适当地问了不少的问题,却没想到这位更加热情,开始讲述更多的事情。到最后终于不再讲解和木雕相关的事情,而是讲到了自家鱼缸里养的叫银龙的两条鱼。在这样的一个多小时后,她似乎不小心因为什么我不清楚的缘由当我是一个从事艺术相关工作或者事业的人,然后以这个为假定说出了:想必你也是搞这方面相关的(木雕或者绘画,我也不甚清楚她所说的相关为何物)……然而她正要再往下接着说更多的话时,我最后还是忍不住在这里稍稍地打断了一下她道,我是学计算机的。
第五日
坐在从亚布力滑雪场往哈尔滨的高铁上。我们退掉了之前计划的下午五点返程的票,改成了车程一个小时的下午两点出发的动车,代价便是从坐票变成了站票。于是四个人站在狭小的动车车门附近过道那里。一路上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讲某些事情,或者对某些听到的事情保持兴趣。我想你是学文科相关的吧,三弟的某一个室友终于还是问了。是,三弟帮腔到。不是,我是学计算机的。幸好只有一个小时,不需要再继续消耗那么多的精力去构想一些有趣的、可以使这里闷热拥挤的空气不至于沉默的事情。就在我以为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到站的时候,我们到站了。一路上,我没有机会看见窗外的景色,我的视线里的,是三弟的脸,三弟的一个室友的脸,和另一个室友正弯着腰趴在某一个座椅上睡觉的身影。
我暗自想到,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可以肆无忌惮地开一些奇怪的玩笑,什么顽劣的、过分的玩笑都可以。我想起我自己在大学的室友们,就像是不太认识的一些人,连酒肉之交可能都不太称得上。每个人做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奇怪笑点。我不理解他们有时突然在深夜里爆发的大笑是什么意思,就是那种一会咯咯咯一会哈哈哈的大笑,也没有那种精力去一一询问原由,我知道就算我知道了那么一两个答案,也只会陷入更深的不解之中。最初我在来到这个新的寝室的时候,我还会装模做样的询问一两句,后来便算了吧,他们或许对我是不是关心这样的事情感到无所谓,正如同我对关不关心这样的事情也无所谓一样。我不知道他们的大笑的意味,是想激起那些不知道他们为何而笑的人的注意力,或者仅仅是想大笑而已,这两种原因对我而言都是莫名奇妙的。
我也想发自内心地笑的,但是我找不到机会,更找不到原因。我怎么能期望找到那种可以真正令人愉快的事情。我明明清楚,愉快本身本是与不愉快相对的东西。只有在不愉快的存在下,愉快才显得弥足可贵;而比不愉快更不愉快的时候,愉快才真正地呈现了愉快本来的含义。如果随便一个什么人,一日日地都充满了愉快的话,我只能认为他是分不清愉快和不愉快的人了。像是把黑与白混作一滩一样,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愉快,生活在一个自认为美妙的灰色的世界里,并称这种灰色为每日的愉快。但这样,当我们终于分辨出愉快和不愉快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愉快本身便不会那么愉快了,因为我们总是在愉快之中的时候意识到这样的被称为愉快的场景终将很快地逝去,否则这样的生活会变成某种日常而不再被人所珍视,而愉快会沦至单调无聊这样的意义,从而变成另一种不愉快。
所以我想:愉快本身性质是消极的。处在愉快之中,或者朝向愉快,或者背离愉快的时候,都是令人难受的,这比处在不愉快这样的环境里更让人难受,像是证明了愉快这种东西的无力。或者说或许愉快是在不愉快的大洋中扔进去的一颗石头,它所激起的每一个波澜都在敲打人逐渐麻木迟钝的神经,用这种微不足道的冲击唤起人对于不愉快的每一份回忆。所以可能对我而言,真的笑或者假的笑,都和哭没有多大的区别吧,只是嘴角的弧度不太一样罢了。
于是这一趟列车就是这么个东西,它是到达愉快和远离愉快的一个分界线,是我旅程的中点,也是下一趟旅程的预告。就在这么一种中间的点,神经不由得紧绷着,承受着一种庞大的、飘渺的感受,承受着这种不怀好意的涟漪。
第四日
我走进了一家名为果戈里书店的地方,这是冰城这里著名的书店。看着里面充满了俄罗斯风情的装修,五颜六色的玻璃面板,和橙黄色的灯光,相较于外面的银白色,这里显得相当温暖而舒适。经过一个两层的小楼梯,一个规模不大的书店进入了我的眼帘。这个小书店被一个五六阶高的小楼梯划分为了两部分。前面一个较低的平台,里面摆着两排挺矮的书架,以及一两张装饰繁复的椅子。顺着这个平台正前方的楼梯而上,便到了第二块平台,这个平台沿着第一个平台的四周延伸,形成了一个不完整的高起的回廊。回廊两边都是书架,但是就这样一眼看去,就可以清楚这里没有多少书的。再回头看一眼,看见刚来的楼梯其实可以再往上,但是已经打上了 VIP 的标签。看来我所可以涉猎的知识,便在我面前的两块平台之内了。
我不是漫无目的地进入一个书店,我希望在里面找到一本名为《罪与罚》的书,一是我想到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再把这本书看一遍,自己当时读这一本书的时候便是感到云里雾里的;二是我想到今年三弟的生日因为自己身在新加坡,也还没有送他什么书,我考虑着《罪与罚》是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于是以这一本书为目标,我开始在这不大的更像是咖啡厅的书店里寻找它。我本来想着,这家名为果戈里的书店,应该或多或少有托尔斯泰、果戈里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吧?可是我一本也没有找到,我希望找的《罪与罚》便自然落了空。我想轻微地谴责一下这家名为果戈里书店的书店,这让我觉得如果我要想瞻仰这些书的真容,非要什么拥有 VIP 名号的大人物不可。当然是我无端地谴责,毕竟就算是对于 VIP 这样的大人物而言,也不一定会有这些书的存在。
于是我两手空空地从书店出来,透过路旁的街牌,发现自己在一个名为果戈里大街的地方。然而这里为什么叫果戈里大街呢?这条道上什么也没有特别的,和我见过的每一座城市的样貌一摸一样。我或许想在这里搜寻一些和果戈里相关的东西,或者和东北相关的东西,但我最后却走进了一家日本的拉面店。一进门听到不太标准的日式欢迎光临,就在那一个瞬间,我想到如果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欢迎光临是标准的,我或许就不会在意什么,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差异而搅了兴致,正如去那果戈里书店一样。我在果戈里大街上游走着时,想着可能三弟的考试快结束了,还是等着他一起吃晚饭吧,但终于在这样的考虑中四处溜达了一个小时以后放弃了,最终进入了那一家拉面店。拉面馆最先迎接我的,是糊了我一眼镜的雾气。
第三日
中央大街是真的名不虚传。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俄罗斯风格的建筑,特别是那些各种深浅的绿色房屋,在耐克、以及 H&M 这些店的标志下显得更为雅致而别具一格。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在我到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下来了。街两旁的行道树上挂着黄色的灯,将两边的房屋连接了起来,在夜幕下显得温馨。但这温馨是假的,寒风轰击着我的全身,让我感到我当时在雪山之中都尚未感受到的寒冷。路两旁放着许许多多的冰雕,这些冰雕自然比哈工大里面放着的显得更加精致复杂,但也终究是会在不久之后就化掉的艺术,而第二次被造出的时候,这些冰雕也就不是这些冰雕了,只是那些存在过的冰雕的复制品。并这些冰雕耐人寻味多的是那些被成为折衷主义或者巴洛克风格的房子。
我频频地掏出手机想要抓住那些印在我眼睛里的那些五彩斑斓的令我赞不绝口的建筑,直到自己的手失去了手的感觉也没有停下来。然后再一次抓住我注意力的是两个食物,一个是烤红肠、另一个是冰棍。虽然这名为马迭尔冰棍的、售价 15 元每根的冰棍我早有耳闻,也知道这是必然会在之后尝试的东西,但是这寒风劝阻了我立在那数十人的后面为一根冰棍排队的冲动。我只是站在那卖冰棍的地方之外,远远地望了一眼,假装自己有所迟疑地停留了一小会,然后继续前进了。
然后是红肠。我想起在这学期在新加坡的日语课上,老师在最后一节课上问寒假的安排时,我说,我要去哈尔滨。同学们说,那个地方的冬天很冷吧。但我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他们问有什么呀。我说,一种叫红肠的东西。现在这个东西真正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10 元每根。但是在我正走近它想要买下一根来实现之前的回答的时候,我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犹豫了。认为这不过是旅游景点常见的套路罢了,像这样的东西,别的地方也是有的,只是以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出现在各个摊贩的名录上,并标着各种正宗云云的名号。于是我抬起的手被我放回了温暖的口袋里。就这样在冰城最出名的城市建筑群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决定去寻找我的晚饭,以及拜访圣索菲亚大教堂。
第四日
我看着呈上来的拉面中飘着的鸣门卷,它飞起的热气又一次糊了我的眼镜。在到了这里之后不知道第几次抱怨眼镜是多么不方便的同时,慢慢的消耗了这一碗拉面。就在这一碗碳水化合物被我全部吃下去的时候,我看见一条新的信息。三弟考完了,他说他好了,开始问吃晚饭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这样巧合而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也是有的。
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怎么办呢。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自己考完了的话,我会想招呼上几个酒肉朋友,或者比酒肉朋友稍好那么一些的零星的几个朋友,在一个可能比平时吃饭的地方略微好上那么一点却又不至于让我承受不起的餐厅吃上一顿,作为惯例式的别过。然而这样的惯例并不使人愉快,它既不是愉快的一部分,也不是不愉快的一部分,而是惯性的一部分,无关乎情感,仅仅是一种惯例。自然这样的饭局甚至会显得比愉快的饭局更为自得,就像是平时随便吃的一顿饭一样。虽然它有着某种仪式上的标签,却终究没有某种仪式的感受。
我想,这样的惯例或者仪式对于每个人来说,应该也是必要的吧,对三弟这样社交圈里如鱼得水的典范来说,应该会更为重要吧。于是我给出了这样的提议:请不用管我吧,叫上自己大学还好的朋友一起吃一顿吧,就当是别过了,后面再想抽出时间就很难了。然而最后他还是没有接受这个提议,或许会觉得难为情吧。确实或许会吧,像是将一个木雕馆里那种老房子拆下的板材制成的柜子摆在充满了明亮并带有玻璃现代风格的展示厅里那样不能称为和谐的场面,我也会在不能够搭上话的氛围里被击溃。毕竟历史和正在发生的已经是两码子事了,历史发生的一切都是某种执念留下的幻觉,或真或假,伴随着主观的某些微不足道的想法而变形。于是便觉得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可不谓明智吧。
于是我最后也接受了三弟的决断,抱着再吃一顿夜宵的想法前往刚刚得知的约定的地点。就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寒风从外面扑进来问候我,但是刚刚拉面店所赋予我的热的感觉还没有消散,我就在这样的寒风中突然想起来刚入肚的拉面,同时觉得温暖。
我需要四十分钟到那里,我这样回复了三弟。
第六日
在吃完午饭后告别了三弟,便第二次朝着中央大街前进。这一次,我是奔着之前被自己放弃的马迭尔冰棍而前往的。这一次我从中央大街的腰部的某一个支道上进入了主道,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然后笃信着我所寻找着的马迭尔冰棍就在前方。当我再一次看向那些我曾经赞不绝口的建筑以及房屋,却总觉得缺了那么些味道,我想是这或许不够寒冷的缘故,也可能是现在还没有进入夜晚的缘故,还是说因为我知道我将离去而遇见了一些别的感受。我说不清楚。这些即使在白日中也点亮着的霓虹灯招牌,间杂在这些富有着历史感的建筑间闪闪发光。我这一次无心再一个接一个地端详那些冰雕了,我只想找到那个驱使我再一次来到这里的马迭尔冰棍。
我这样盲目的往前前进着,但是却发现我已经走到了中央大街的尽头,便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十字路口选择了一个没有马迭尔冰棍的方向。这让我感到懊恼,于是我转头开始往回走。然后我立刻发现了一个我上一次便看见但是却没有进去仔细观察一番的建筑,中央书店。没有在果戈里书店找到的《罪与罚》,这里应该会有的吧,我这样想着,进入了书店。这个书店和果戈里书店完全不一样,没有果戈里那种高雅温馨的氛围,里面密密麻麻的是走动着人群;也没有像果戈里书店那样坐在地上看书的群众,也没有停在走廊上拍照的人群。这个书店天花板很高,整个宽阔的房间也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几列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书架,和左右向上一直延升到了天花板的书柜。这意味着这里有许许多多的书。我想着我计划里的书或许终于有着落了。于是我埋头进去,寻找我想要的书。
不久,我在那里找到了我正在寻找的书。书很厚,封皮很薄,不像是近段时间常见的把经典或者不经典的书都统一用又硬又厚的封皮包起来那样的做法,而只是在书上包了一层简单的封面就放在书架上了。它甚至连腰封都没有。很中我意。封面和封底都是是完完全全的猩红色,从前到后都是大片的猩红色。正面用端正的某种楷体的变体竖着写着黑色的“罪与罚”三个汉字,以及横着写的 crime & punishment 几个英语字母。悬在这一系列字上方的,是一把被手握着的黑色的斧头。在剩下的空处标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译者曾思艺的大名。很中我意。
第五日
闹钟在五点半准时地把我叫了起来,今天得立刻就离开床铺,我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示意三弟自己已经醒了,然后穿上衣服出了自己的卧室。透过那扇就在我的卧室旁边的门,我知道三弟也已经起来了。他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弯着腰发呆,上衣尚还没有穿上,腰上和肚子上的少些赘肉略微地鼓了起来。而被子被推在一旁,形成了一个突起的泡沫。三弟还是像高中那样每每起床之后就要盯着某个怪异的方向,神志不清地发会不明所以的呆,同时也是比高中的时候胖了一些。
想罢这些我就移步去了卫生间洗漱去了。我再一次出来的时候,三弟已经穿好了衣服开始给室友打电话叫他们起床了。待到我们两人都准备妥当的时候,便出了门。预约的师傅搞错了我们上车的地方,不过总算是顺利坐上了车。本以为车上不会有别的乘客,没想到这一次还是受到了冰城出租车乱象的捣乱,车上坐着另一位去哈尔滨火车站的乘客。不巧的是,另外两名并未来得及准备妥当,而那个没在我们预期之内的乘客的火车在我们的火车之前,着急着去赶自己的车。我们并不占理,就只能先舍下两位室友友人,继续乘着这辆车前往火车站。
然而就在我们到达火车站之时,却发现火车的出发时间比我们原以为的早了二十分钟。而三弟的室友们便没了这个赶上这班车的机会,他们可能得买新的票了。
安稳地坐在了火车上之后,就开始处理那两位室友的行程,好在目前尚有别的车可以到达目标。就在三弟处理着这些我非常不擅长对付的事情的时候,我开始观察车厢之外的情况。外面是一大片被枯树弄得支离破碎的雪原,在这些枯树的间隙里,有着几片不大不小的类似田垄的东西。我之所以可以知道那些是田垄,是因为在那洁白的雪地之中留着规则的被犁过的平行的痕迹。在这些田垄之上,极有规律地堆着些要么圆柱形的、要么三角锥形的谷堆。有的阳光会穿过枯树照在雪地上,使雪地看起来被什么东西踩过一样。远处的山,迷迷蒙蒙,说不清楚是被雾罩着还是什么,呈现出一种很深很暗的藏青色,就像是只调了一点水的花青色。时不时我们会路过一些屋顶上堆满着雪的屋子,却没有见到几个在雪地里行走的人,只看得见地上偶尔稀稀疏疏的脚印。就在我观察着这些平日难得见到的北国风光时,三弟那边的事情也处理结束了。
第一日
在不知原因地三次延误了航班之后,终于在比原计划晚了三个小时的时候,我到达了冰城。在我假想出的寒冷的空气的威逼下,我准备好了手套、围巾以及两层袜子,却发现外面远没有想象的寒冷。赶上了从机场到火车站的大巴之后,便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一对父子。虽说是注意,但不是我的眼睛看见了他们,而是我的耳朵抓住了他们交谈的声音。儿子坐在了我左边的座位上,而父亲则是站在或者蹲在儿子的旁边。父亲之所以这样是为了和儿子说话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我也不愿起身离开我的座位而给父亲一个方便,因为车已经开始移动了。
从这对父子零零星星的对话中我大概了解到,这个儿子在广州某地读书,年龄大概在十余岁,声音尚未变得富有男性的特点。这一次是从读书的地点回到哈尔滨旁的某各小城市里过年。父子会在哈尔滨住上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就赶回家。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儿子读书的内容。我只大概听到儿子这一年的课业是背诵《论语》;下一年的课业是背诵《孟子》,再之后是背诵《易经》和《黄帝内经》。
你要记下老师讲的所有的东西,父亲这样说道,它们以后都很有用。爸爸我没有什么学问,我不懂什么《论语》,但是知道这些东西很有用,你把这些东西给爸爸记牢了,永远都不要忘记。儿子支支吾吾地回答,他不觉得有什么用,自己在生病的时候,老师给扎针也没有治好。于是父亲又重复了一遍上面的话。接下来父亲开始挨着挨着询问课业的事情、生活的事情。最后说,爸爸下次再带你回一次家,再下一次你就该自己回来了。你也大了,该自己走了,这个不难。旁边的乘客也帮腔到,对的,这个不难,都是这么过来的。儿子先是小声地回答自己不行,后来才慢慢地问着父亲自己能不能有一支手机,这样就可以自己回来了。后面父亲又反反复复地交待了不少的事情。
我一边有心无心地偷听着这一对父子的对话,一边看向窗外。窗外没有什么景色,在黑夜里面,无非就是在高速道旁往后滑坠的立着的树,这些树都没有叶子,光秃秃的,这些光秃秃的树使人感到平静。你早点休息吧,我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我编辑了这么一条信息发给了三弟,然后再一次把视线转回了窗外。
直到下车的时候,我瞥到了这一对父子。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穿了些什么衣服,但确实地看见他们一起下了车,朝着我不会再遇见他们的方向前进。没事,你再适应适应吧,三弟这样回复到。原来他还没有睡啊。
第七日
我终于踏上了回去的路途。然而就在这回去的一天的夜里我一点也没有睡着。房间里墙上钟的声音在不停地刻板地踢踢踏踏,时不时也传来冰箱的些许噪声,房间之外的马路上尚有不少的汽车正在道路上行驶着,出租车“有人的”黄色标牌在夜色里拉成一条长线。三弟今晚回到自己的寝室收东西去了,这个二室一厅一卫一厨的屋子里现在就躺了我这么一个人。
我不知自己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没有和三弟订下一起返回成都的飞机,而是古怪地晚了那么两个小时。在这一天之前的晚上,三弟劝我还是自己走吧,不用起那么早了,可以多睡一会。我拒绝了这个提议。于是便还是决定一起去机场。然而我正住着的并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没有特别多的住户,尝试多次以后,我也没能预约到合适的出租。那走去地铁站吧。我想,凡人的偏执乃是危险的东西,而这一个决心是我已经下好了的。于是我就在这样踢踢踏踏的声音里,看着时间从 2020 年 1 月 11 日的 11 点一点一点划到了 2020 年 1 月 12 日的 5 点。我起身去洗漱,零零碎碎地吃一些东西,再检点了一遍有没有忘记了的东西,顺便检查了一下三弟的房间有没有留下什么他忘记的东西。在仔细地确认这些无误以后,我开始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发呆。
这样,我在这寒冷的地方的旅途就竟然就要结束了。我终究没有吃马迭尔冰棍或者是红肠,更不要说别的什么的东西。但是我又没有固守没有人的城池这样的想法,或许这就是时候离开了吧。我心里暗想到,三年后的这一个时刻,我可能会再一次坐在现在我所在的房间里,思考一些相似的问题。想到这个,我不免觉得奇怪,原来我还要回到这里来呀,对,三年之后,我会再到这里来,可是那个时候我或者这里的人们都是什么样了呢?
就这样坐在黑暗里,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出门。把要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再环顾了一下这个不大的空间。一个双开门的冰箱,一个只能坐下两人的小桌子,坐下两人的小沙发,一台大电视,一个小巧的厨房以及浴室,几面墙上都挂着的小画。于是我再这样望了一眼,出门将门关上。
我是在将来真的会回到这里来,还是会到一个别的什么地方去呢?
第二日
在时隔上一次见面将近一年这样的时刻,我站在哈工大校门的广场那里竖着的巨大的校庆的冰雕的旁边,看见了耳朵被冻得略微泛红的三弟。这个时候正是哈工大的学生从寝室或者图书馆出来寻觅午饭的时候,在滑溜溜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走着许多带着羽绒帽子并把手揣在兜里的人。在我左前方立着一个高大的冰雕,冰雕的下面刻着哈工大的校徽,以及 2020 的纪年的数字,在我的右边是一个用冰砌成的国旗的围栏。我向三弟打了一个简单的招呼然后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很快,我们抵达了哈工大的食堂。哈工大的食堂是一个怪异的物种。从外面看过去完全不像是在营业的样子,作为一个闯入的外来人,我或许有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在那垂着的重重的帘布一样的黑色空间之后,藏着一个卖粥与饺子的地方。
于是在这里,热气第一次扑向了我的眼镜。三弟提议吃饺子之后,接着问我要多少,我说二两。他露出了怪异的表情,眼睛瞪得很圆以表示难以置信,然后再一次确定了我的答案,端给了我一份二两的饺子。盘子里的饺子大多不太完整,也不太大。这些饺子不像是平时吃到的饺子那样中间鼓起,而更是呈现出一个扁平的状态。说是二两的饺子,估计一下也就是十个左右的数量。这样我就知道为什么三弟奇怪地看着我了,原来二两的饺子是如此分量微小之物。
于是后来我又去补了一杯粥。本来我是想要一杯豆浆的,然而这里中午没有豆浆。我自作主张地给三弟也要了一碗,尽管他之前说过自己不要豆浆了。这粥是不太甜的那种,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在若有若无地聊着天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去加糖。然而加糖这种事情是不可以一步到位的,在折腾了来回几趟之后,我才终于仰起头,将碗里的黑粥一饮而尽。
待到我放下碗,才第一次认真的注视着三弟的面貌。毕竟也是有将近一年没见了,虽然说不清楚具体哪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我却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我指的不一样,自然不是指他的头发如何地变换了形式,或是眼睛如何地望向不一样的方向,而是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我的视线抓不到却可以感受到的东西。他可能也趁着在这个时候注视着我吧,我想。
第五日
走进门,把随身的东西都撂在一边,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把围巾和外套都丢在了床上,折回了客厅,然后摊在了沙发上。疲惫的影响力,真的是不容小视。我就这样茫然地架在沙发上,三弟却看起来很精神。我确实是短时间内没有力气再说一些新的话,于是就任由我的身体稀里糊涂地倒在沙发上。然后我开始很仔细地,试图尽力地消耗着剩余的所有力气那般,盯着头顶的灯。灯是三层蓝色的荷花叶子一样的图案的组合。每一层之间都很好地错落地分部,不至于拥挤。每一朵花瓣都是向外舒展的、完美的、圆滑的弧线。它从那里发出柔和的光,我接触不到它,它离我太远了。三弟坐在一侧开始试图找些有趣的东西来看,我在旁边继续倒着。
我想,这一趟旅程就这样快要结束了吧。就像一顿火锅已经下完了所有的肉一样,后面的期待也如同捞起来的一块块肉一样,终于寡淡了。也并不完全是这样一个事情。在刚才从咖啡馆回到住宿的路上,三弟和我说他在和老板交接任务的时候,知道了明日自己需要加个班,完成一个仪器的调试。我听着三弟这样一段话,心想自己去冰雪大世界以及二访中央大街的计划就这样被取消了一大半。
我看着自己呼出的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片飘摇的白雾,在我伸手抓到那段白雾以前,它们就没影了。如果不是哈工大这片路灯的照耀,这片白雾也就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了。一路上依旧没有什么行人,许多店铺也早早地关了门。我想这些店铺就算开着,也不会有很多人去了,这里已经放假了。我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越发觉得身上正承载着的疲惫的真实与复杂。
第四日
毕竟是晚高峰,放在哪里,晚上七点应当都是晚高峰。就晚上来看,忽略掉路旁的冰以及行人穿着的厚衣服,这里的晚上和上海的晚上或者成都的晚上都没有特别的差异。路两旁排了一列闪亮着的灯,灯前排了一列匆促行走在人,匆促的人前排了一列公交车站,公交车站前排了一列等车的人,人前面排了一列排队的公交车。就是很朴素的夜晚的景观,放在中国哪座城市里都是的那种晚上的景观。纵使是冰城,也不可能四处都是冰雕,总会有些不那么哈尔滨的时候的。
终于经历了一路走走停停,我到了目的地。就在我快要到达的时候,手机上的新消息告诉我三弟也到了。时间正好。走进约定的烤肉店再转到二楼,就在进门不远的地方,我见到了三弟。之后就是观赏菜谱的时间。虽然我总是不愿意担当起点菜的重任,但总有些事情不能顺心如意。三弟就是这样,每次在我看着菜谱的时候,他总是要让我也点一些什么东西,不论我怎么推脱掉这份差事。于是我只能打开菜谱,逐页地翻着。这确实是相当厚的菜谱,我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厚的菜谱了。里面的菜也很有意思,比如一个叫大串的东西。就在我计划随意点两串的时候,我被三弟制止了。于是我想起了中午在东北菜馆的尴尬境地,终于还是缩减了点的东西。然后将菜谱让给了三弟。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他吧。
这家店不知为何,据说今天的人特别的多,也就使我们上菜的速度很慢。一道菜往往等不到下一道的到来便早早地投了地府,我本以为肚子里占着碗拉面和章鱼丸子便不会吃什么东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下了一顿饭的分量。不过三弟定然是没有吃饱的。我们又追加了一份什么榴莲烤饼,但它终于没有被端到我们的桌子上。粗心的服务员忘记了我们的加餐,于是我们坐在桌子上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天——上一次并没有来得及聊到这么多的东西,但所谓聊天,也就是些琐碎的话题,没有什么中心,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话题。我大概描述了一下我在新加坡的生活,三弟大概描述了一下他在哈工大的生活。
与这顿被服务员忘掉榴莲烤饼的美中不足的晚饭不同的是,三弟的生活听起来很幸福。
第一日
终于,我离住宿的地方近了。我刚到冰城的时候,这里就下起了雪。我在雪里等着出租车,旅途遇到一群推销着住宿的人。仓促地拦了一辆车,不太顾砍价的,我逃离了这个地方。还好这里离住宿的地点不太远。一路上师傅开始与我交谈,和我聊着哈尔滨的各种事情。他似乎没有看出我是外地人,先是用本地的话和我攀谈起来,发现我没有完全听懂的时候,他便开始试图说一些更类似普通话的语言。他问我是来做什么的,我说我是来看亲人的。这句是我出于自我保护而说的一句谎话,后来想想却的确如此。我若不是来看亲人的,又是来看谁的呢。
我被司机放在了小区的正大门前,按照之前房东的说法,我顺利进了这个小区。小区很是安静,在这个稍微偏一点的地方显得很舒适。四周实在是安静,地面上由于正下着雪,已经满满地铺了一层。树上挂着黄色的灯,也是这里唯一的光源。这里唯一不和谐的是我这个就算在雪里也隆隆作响的箱子的声音。
我的前面是一条洁白的长路,在黄色的光的照耀下也呈现出些许黄色。我忍不住回头看我走来的路,在我来的那一边,它本也应如同我前方的道路一样整洁,现在却烙上了一串凌乱的脚印以及不连贯的纠缠着的两条长线。拖着箱子、破坏着着安静与整齐的我,在这个时候很清楚地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我只是造访这里,拜访一位亲人,然后再从这里离开。
我之所以在这里停住,恐怕不是由于掌管生命的神这样对我说:请停留在这里。私以为,我之所以停留在这里,是因为我决定如此,而不是其它什么花里胡哨的原因。这件事情的发生既不是我的计划,也不是像我的某个人所构造的计划,它根本就称不上什么计划。尽管我在甚至离开上海前往新加坡以前就如此打定了我要来一趟哈尔滨的主意,甚至是在前年的夏天,我就做出了这样的打算。但它仍然算不上是一个计划,这趟旅程毫无理性的成分,既不考虑支出,也不考虑时间。只有“到这里”是重要的,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计划也没有别的部分了。被问起我为什么来这里,我谎称自己是因为自己想感受一下寒冷,或者是自己是对东正教教堂颇有兴趣。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敷衍别人以及自己的理由,我知道理由就只有一个,而且正是为了达成这个理由,仅有“到这里”才是重要的,也是必要的。
这里寄寓着我的一部分生命,我必须到这里,将这一块回忆填上。
第四日
……
第五日
站在雪板上,我感受到了最大程度的恶意。我没有任何移动的可能,我所能做的就是坐在哪里,或者任着向下的冲动终于把我一直拽下去。我停不下来,也改不了方向。我所驶向的地方既不出于我的意志,也不违抗我的意志,它独立于我的意志。决定我方向的,终究就是我在踏上这个路途上那一瞬间受到的力。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我总以为,在不断挣扎的时候,我能够通过某些途径改变自己行进的方向,然后到达我所期望到达的地点;但终于发现这是个徒劳。于是我就停在了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那里,感到挫败。我想,如果将这个倾斜的雪道变得水平,那么我所面临的另一个困境便变成了:我只能留在原地,而不是像现在那样向下滑去。或许那个时候,维持移动的唯一便是惯性本身,它既不是无形时刻存在的重力法则,也不是我渺小的意愿。这个雪板就会载着我各式各样的胡思乱想,没道理地一直往前,直到这个巨大的船只撞上了什么东西,终于再也不能移动。
就像这样,我要么在雪上仓皇地四处乱撞,要么就倒在雪地里。
后记
这篇罗嗦的,也没记下很多东西的后记是在第五日受到清华某友人的启发后打算写下的。本来是计划完成一份详尽一些的、3w 字左右的文本,但终于在离开了冰城以后完全丧失了继续完成它的氛围和意念,就如同我在离开那个城市时所担心的那样。所以终于大部分内容都停留在了停留在哈工大小咖啡馆的内容,只是后面草草再补了一些东西。
这篇文本也并应该包含太多的深意,甚至有很多相当重要且关健的事件出于各种考虑以及个人的懒惰终于没有添加进来。简单来说,这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那里而被迫腰斩的一篇小文章。或许是到了后面越发觉得自己的笔之沉重,终于不能再将原本定下此题的勇气重现出来。
更多是对当时一些思绪的整理,就没有更多的东西了,且当作胡乱作文的结果吧。
2020-1-11,作于冰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