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去等校车回本部,再从本部到江湾校区。去找教务处问保研的事情。这个事情搅成一团实在令人感到难受。吃晚饭的中午,教务处恐怕是没人的,于是我坐在江湾的图书馆,开始回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试图记下那么一些游丝。
  

  我果然一点也不喜欢接纳新的东西。或者说从一个相对旧的地方往相对新的地方移动。这样空间上的移动给人一种难以理解的落寞感,这既不是怀念我正准备离开的地方,也不是对于目的地的抗拒。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对于“移动”的排斥。

09-06

  走出地铁站,然后我感觉那种令人不爽的温度照在了我的额头上。这是典型的、我所熟悉的上海的阳光的感触,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飞机提前四十分钟到达了我的目的地,我坐在飞机上是这提前四十分钟的意义,可惜没有。在降落的时候,我看着下方的景色,但实话说这和我起飞的时刻看见的风景并不二致。难以想象这段短暂地旅程中,某种转换就完成了。
  在机场前往包裹提取处的一路上,我感觉我自己的步速开始慢慢地提高,感到了一种所谓“pressure”的东西。在机场囫囵点了个 KFC 的套餐,随后就开始了返校的道路。这完全没什么新鲜事可言,除了睁眼看见的四处都有的人,以及闭眼也能想象到的四处都有的人。
  出地铁站的一瞬间,我或许在期待我眼前所看见的景色能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使我认为,“移动”不完全是无谓的事情。但映入的一起是反胃的相似性。从地点 A 时间 T0 的离开,到达地点 B 时间 T1,随后在 T2 离开地点 B,在 T3 回到了 A。我期望 T3 的 A 和 T0 的 A 不再是一个东西了。但如此的相似。这让我觉得,我的 T0~T3 的时间消失了,从故事的一个结局回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头,而且这个故事是如此的单调无聊。
  “新加坡的夏天令人厌烦,因为它的周而复始是以天为单位的;而正常的情况是以年为单位的,这或许能让人舒服那么一点。”我想起昨日(9 月 5 日)在自行车上移动的时候说的话。事情没能得到推进——我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我实在是把我的大学过得太无聊了啊。”
  伴随着再熟悉不过的一切,我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看着混乱不堪的景象,桌面上积攒的厚厚的灰尘,我连掸掸灰的想法也没有。这个地方不讨我喜欢,从最开始就是。狭小逼仄的空间,周而复始的时间。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室友 S,我问:“走吧,去新寝室转转。”
  新寝室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最诡秘的是,我回到了大一的住宿的旁边。于是完成了从 A 到 B 再从 B 回到 A 的又一个实践。但我不觉得这段时间它消失了,我在这段时间里失去了很多,却没什么收获。这段时间它没有消失,它切实地伤害了我。然而这也确实是一种循环,一种反复的消耗。新寝室莫名地和高中的寝室相似,但在这种相似性中我感受不到亲切。自回到四川以后,和老同学的见面变成了一件时常发生的事情。但我说不清缘由。“既然你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为什么在大学里主动承担班委的工作呢?”这是一个朋友问我的。我不知道。矛盾性是有趣的东西,但在这一点上我完全不觉得有趣,倒不如说有一种悲剧的特征。
  我记得自己原来说过,一个人开始经常地回忆的时候,他就老了。出于某种预感,我才做了这样一个预言吧。假设前方存在的分岔的路,我究竟是想走上那条前往我不知道方向的道路呢,还是那个回到过去的某个节点的道路呢。或许这两条路是一条路,只是某种错觉让我以为我有的选罢了。
  晚饭我去了一家我之前就常去的茶餐厅。习惯性地点了菠萝油。在我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我感觉那种甜度、咸度、温度都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既是我所希望尝到的味道,又是我所不希望尝到的味道。我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了这样一种东西呢,这种在我还没有尝试的时候就知道了结局的食物。我大概意识到了“腻烦”这个词的含义,但又终于觉得自己下次还会再来这个餐厅,再一次点下这个菠萝油,因为 pattern 就是这样,这个人的 pattern 就是这样。就是类似那种“到了一个新的餐厅一定会点它的招牌菜”这样琐碎的特征,构成了这个人的生活。
  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看着乱成一团的景象,开始大费周折地对其进行整理。不断地找出各种意料之外的东西,各种琐碎的日常浮现出来,但终究没有特别的意义可言,这些时间确实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特别值得回忆的事情,仿佛它不曾存在。

09-05

  难得地把三弟约出来了。虽说这次在成都呆的时间非常长,但其实没见过几面,好几次事情都因为自己或者他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被取消了。但虽说是难得的见面,甚至带有自己给自己送行意味的见面,也没有特别的不同。除了破天荒地我去了一趟电影院——电影我是一窍不通的,但不影响我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这可能是一种介入。
  每次吃饭听三弟谈他在学校里的生活之类的,就由衷地觉得很好:他过着一个不错的生活啊,不像我这样子。但这不是某种介入;介入在高三最后寝室告别的时候就结束了。
  于是我说起当时在哈尔滨遇到的那对父子的事情。我总觉得我自己所看见的东西太少了,世界太多隐秘的角落我永远也碰不到;甚至在我浑然不知的时候,生命就结束了——它总有一天会抛弃我去完成自己的工作。“我想,支教、研究员或者做一个军官都是非常不同的体验吧。”我说,“我都想试试,但是人生它只有一次,社会也不会允许我贪心地尝试别的东西”。我想起在当时高考的时候,听三弟说他有报考军校的打算。我想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听起来令人兴趣盎然的道路。虽说最后还是没去,但终究贡献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可能性。“我当时听说要 4 点起来跑操,我就不想去了”。我想,就是因为这个要 4 点起来跑操它才显得有趣啊。
  这实在是矛盾的事情。我所厌恶的“移动”,我搞不清楚。我厌恶停在某个地方,却也厌恶离开这个地方。我清楚有许多的事情,我或许会觉得有趣,我或许会想去探查一番,那绝对不是我所厌恶的。但是我能到那里去吗?我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轨道,或者精致的台本在我的手中。事情依照某种顺序和必然性发生。即使有些时候一些巨大的爆发会脱离这样的轨道,但最终会被拉回来。这轨道大概是我臆想出来的东西吧;这轨道必将通向一个无趣且嘈杂的世界。
  我们讨论电影里关于时间设定的问题。三弟为了解释电影里的一个现象,给出一种假说:逆时间里的人对于正常时间有更高的干预能力。正常时间的人会因为逆时间中人物的行为得到修正。我说正常时间里的人奉行着自己的 free will 吗?他回答说是,因为这些事实是通过这个人所有的时刻的 free will 的叠加组成的,这一切没有因果而只是事实。那这是他们 free will 的结果呢,还是这个事实的结果呢?这里的 free will 或许只是某种意义的事实罢了。对于时空悖论的解释于我而言最终总会进入一种相当消极的解释。
  或许只是有些事情因为在轨道之外,它们才显地有趣;而为了让这些事情保留着他们的趣味,轨道才存在。这不是什么因果关系,而只是事实。我的心里存在这样的轨道的同时,也存在好恶。轨道和好恶构成的琐碎是这个人的性质。或许有的人的轨道并不存在,有的人的好恶并不存在,但是存在别的东西,比如扳手、比如迷宫、比如门。在众多的喧哗之中,保存着看见的和看不见的事物;扳动这些扳手,游荡在着迷宫或者越过那扇门并不是某种特质,这些事物的存在本身是那个特质。即使,这个人离开了这个轨道,也不意味着轨道出现了错误,而是轨道隐含着一个分支,这个分支是最开始就存在的,它是事实的一部分。
  我把我的大学过得太无聊了,终究不是大学的性质,而是我的性质:是因为主角是我,它才显地无聊。我所排斥的“移动”恐怕是排斥那移动中的我自己吧……

09-07

  我不知道最后我讨论到了这个事情上……是一种很难以解释的郁闷造成的。就像上文讨论的轨道或者好恶之类的事情,本身就具有主观性,因为这些成段成段的讨论和废话并无差别。“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或许是吧。其实这些叙述完完全全脱离了我动笔的初衷,但我还是决定忠实地把这些记录下来,算是给我在成都滞留的大半年生活画上一个句号。

廙水
2020-09-07
复旦大学江湾校区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