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T，

　　想起来这一封信也是，好像好几次打算开始，都没能完成，真的是非常抱歉了。想着上一封回信被我从上海带到广州，又从广州带回上海，再从上海带到新加坡，若不是一个契机，恐怕又要被我从这里带回去了。时间太久，恐怕之间好些事情已经有变化了吧。在这一次的追加之前，是在我 11 月动笔之前遗留的信的内容。这之后的事情，就留在这部分之后吧。

7-29 日书：

　　很抱歉已是拖沓了如此之久了。一段时间以来，我常常想起，或许我应该提起笔来写这一封信，如同每日起床时我想起我的琴，但每当太阳落下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丧失殆尽。以至于当我意识到，过了这么久了，我居然都快要离开中国的时候，我还没有真正开始写这么一封信，就感到一阵无奈。倒不是为事情本身无奈，而是为我自己无奈。

　　这一个学期发生了不算多、但也不算少的事情。除却学业自接近半期开始初露爪牙这些事情，还有出国一条线时显时隐。个人的心境在这长期中，似乎受了些扰动。或许这是无法提笔的根本原因吧。但这些扰动的原因或者影响，我都是说不清楚的。

　　首先是对上一封信件文风的回应吧。说一个人的文字有些许味道，是很高很高的赞扬了；或许我的信的风格是变化的，是不稳固的，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风格是什么，所以更没有什么有心之举了。或许我的部分语言结构受日本文学翻译那一脉，或者日本文学那一脉影响很深吧。在高一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疯狂地看各种书。当时，除了忙社团和班级活动一堆事情，也就只想看书。那段时期看的书，最多的就是日本文学了。并不是说自己对日本文学有多么深厚的喜爱，而是那种温馨与悲凉交错的感觉，让人觉得真实而深刻。

　　YT 的文风就和我迥乎不同了，有一种细致明媚的感觉。仅就一系列常见的语气词，用法及效果差别都很大。因为拖欠了如此之久的回信，又时不时想着要回，所以这封信我也是看了好几遍了。而每一次的阅读体验都是相对一致的，虽说内容或各种变化，却有一种稳定含蓄的积极情绪。虽说我写了很多信了，但是真正的回信这却是第一份，这封回信还是出乎意料地长。巧的是，就在这不久后，我接到了另一位同学的回信，不过这是另一个诡秘事情了。

　　听 YT 谈面包，我想到或许自己更喜欢做一个厨师胜过做一个研究者。或许因为下厨只是因为兴趣，而且也不经常，所以可能对美食的制作有一种自然的好感吧。仔细想想，为了一道小菜围着锅炉转一两个小时还是有点累的。所以干脆做个品尝者好了，见识到没见过的食材和做法永远都是令人激动的事情，虽说常常标新立异的菜并不合人胃口。说起面包，我倒是一直认为越丑的面包味道越好，那种形状奇绝，浑身疙瘩的面包估计就是我的最爱了。

　　回信中 YT 也对后悔有了一个表述，于是我更清楚地意识到，我确实离这种感情太遥远了。于是说起我的好朋友的事，如果以“如果……就好了”这样的评判去评价当时的那一次选择，我是不后悔的。我有一个非常值得怀念的高中生活，我的朋友也和我一起度过了很多事情。但这不是我不后悔的理由，这不后悔并没有什么理由。这些事情只是恰如其分地发生了，然后事情总会继续往下发展的。至于那个或许“有意味”的团建就是如此，我只是在零零落落的瞬间中意识到了道路的分叉。分叉不是被哪一次偶然构建在那里的，而是一直都在那里的。所谓联结，或许不是执着于道路的方向是否一致，而只是一种联结罢了，一个名字或者一种理念。至于为什么会有一些惋惜之类的情绪呢？犹如一块巧克力，咬下这一块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一块巧克力的一部分丧失了，一种味道在被获取的时候丧失了另一部分味道。当巧克力的一部分味道被知晓的同时，其他千千万万种味道就丧失了。惋惜或许就是如此吧。

　　不过说来也巧，YT 居然有极为类似的经历，只是发展方向截然不同。YT 在信里面有很多的推测与猜想，这确实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只是我不太擅长做出这些假设。

　　还是很羡慕 YT，不论顺或者不顺，生命中都有如此多有意思而重要的人。我听了很多人的故事，其中不乏有如小说般出人意料、走向戏剧化的故事。但最后还是更喜欢恬静美好的故事，YT 的故事就已经很是恬静美好了。我或许向往一个恬静美好的生活吧，但是自己的生活又是恬静得过分，可以算波澜不惊了。安稳着安稳着，又想来些猛烈的东西，然而这样的东西又使人感到恐惧。所以就在这样安稳，而向往着波澜的生活中避免着波澜，继续着安稳。

　　说到这些事，说来也怪，我碰到的感情事项不算多，但都是以诡秘而单调的模式出现的。想来也是无聊的些许生活琐事，真要谈起怕是枯燥之至，若想要听，我再抽时间谈谈吧。总之就是如此。说到这里，可以大概谈谈之前有提到的“朋友”的事了。对我而言，友情是一个非常广阔的概念，但是却仅仅适用于一小波人。无疑，我对“朋友”是看得很重的。这里当然指的金兰之交以上的朋友；无论在谁的眼里，这样的朋友恐怕屈指可数吧。我也说不清楚一个朋友在我的生活中会扮演怎样的角色，有时我觉得他们是我的一部分，有时我又觉得，他们或许远离我会更好。这倒也并不是一种飘忽不定。对很多东西我都是变化无常，但是朋友却不是。我说不清楚这是一种尊重还是什么，更多来说，与朋友的相处就如呼吸一般正常，如同张开自己的嘴，或者挥动自己的手臂。有如自己思想的延升，感受到了一些自己感受不到的快乐与痛，然后有了一种一同体验的感觉，便是如此。

　　以上便是之前的内容了，上一次差不多也快到了结束的位置。我再看了一遍，大概小改动了一两处吧，别的便是如旧了。其中的几点，可能现在 YT 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吧。特别是我给出的“积极”、“明媚”、“恬静美好”这样的描述。不过还是希望生活大部分时间都会如此。那么我先大概讲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吧。正如我在前一部分描述的如此，尽管某些细节发生了很大的改动，生活还是如同往日一样前进。更离谱的是，由于这里常年夏天的气候，连天气的转变都不明显。每一日的区别便更加地小。

　　或许你会对这边我做的科研有一点兴趣吧。这边做的工作是自然语言处理的一个小分支工作。研究的是句子间的联系。简而言之的话，语言学家基本认为大部分句子间的联系可以分为四大类：下文是上文的展开或收束、下文与上文形成反差或对比、上文与下文构成因果关系、上下文间具有时序关系。这些关系大概有句子间具有关联词和不具有关联词两类。句子间没有关键词的这一类的判断非常困难，这就是我这边的工作了。本来以为九月份可以结题，因为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了。后来发现最初的设想不够有效，于是只能转变方法。后面又尝试了一两种新的想法，还是差一点。最后的思路大概在一个半月前提出，然后在一段时间的工作之后认为这个方法有效，但是距离本任务的最佳成绩有非常细微的差距。在这个情况下挣扎了很长时间，知道上一周周末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想起来在这段时间里，好长一段时期就是有空就到实验室看样例分析句子结构，也是很辛苦了。科研这边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然后是日语的事情。我也没想到居然自己会修日语这一门课。这确实是一门挺有意思的语言，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今天这刚考完口语，看着日语老师在我离开后在房间里面收东西。我想，这门语言在以后会以如何的形式存在在我的生活里。大概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我大概意识到我的交流生活就快结束了。然后熟悉的感觉便再一次到来了。就是那种说不太清楚的难受的感觉，像是现在某些东西往往如此的平淡，总因为种种原因而在生活里消失了。在日后回忆起的时候，一种模棱两可的气息就会涌起来。像是怀疑起自己经历过的岁月是自己的还是像自己的某个人的，像是自己暂时保管着这样一份回忆，觉得这个事情居然真的发生过那样，感受到恐惧。这种恐惧或许是我生活中最执拗的情感了。发现自己不小心扯到这里来了。

　　那接着这个问题谈吧。YT 看起来是最近遇到了一些“琐碎”但是却难以消解的压抑情绪吧？既然现在不是很清楚 YT 指的是什么，那先谈谈我的吧。我之前应该也说过，自己并不是一个十分积极的人。我之前怀疑过自己有没有抑郁，我想用复旦的心理测试那里试一试，但是它的网络频繁崩溃，后来也不了了之了。我想自己如果还有那么几个真心的朋友，情况或许就不会太遭。我现在没有太怀疑这个问题，可能是我已经忘了吧，也可能是我觉得不重要吧。

　　啊啊…这后面一段我反复改了好多次，但终于没有找到很合适的东西写下来。抱歉…这一部分我可能不太能直接接下去。我想我在说下去会更多地把一个悲观的世界观展现出来，这个话题我这边先就此打住吧。可能每个人有着自己的痛苦与解脱的方式吧。说起上一次推荐的《荒原狼》，尽管很可能是误读，但我觉得最惊异还是那种态度。那种意识到人生无从寻找价值却仍然创造一种价值的态度。这样的表达不是很合理，但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那么，我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很难说是一个积极的回应，不过还是希望 YT 能够把压抑或者难受吐露一些出来。说不定我只是不擅长处理我这边的。再者，不论怎么说，我都慢慢开始意识到这个时代内在的一种无奈。我感到不是说选择怎样变多，或者说生活如何充满物质、人的生活如何的空虚，而是那种使生活延展下去的动力显得越来越模糊。（一种偏激且极为悲观的看法吧）所以容我先胡乱猜测，也许某些东西，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找到解决得方法。

　　回到这个话题早开始的起因吧。电影的话我真的不太能推荐出来，毕竟自己看得十分有限。小说的话，如果《荒原狼》现在还没有来得及读的话，我会再推荐一次。可能再推荐的话，我可能会给卡夫卡的《审判》吧，如果从不同于法律的角度考虑，说不定可以发现新的东西。按照之前，我还是附上推荐的音乐。这一次，在这个状态下，我可能推荐的其一是《马勒第九交响曲》。至于原因，我很难说清楚。它的张力在不同人的面前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触。其二是过于有名的巴赫的《恰空舞曲》（BWV1004-5），理由同上。不过也有可能这两组都听过了吧……

　　那么，这一次先如此了。再一次为自己的不守时感到抱歉，以及希望使用电邮不会显得过于随意。最后，希望在你回信的时候，你会感到更快乐一些。

　　廙水

　　顺颂清安

作于 2019 年 11 月 12 日。